并肩打通关

楔子
借冥想入定之后，虚空中物换星移，现实变得毫无意义。
但他仍不可避免地要出定。并非现实沉重，而是他在虚空中感觉到的事物，让他不得不回忆起他在现实中的重担。
他深深吸一口气，睁开双目，虚无与现实的交替，令他感觉瞬间的茫然。但很快，身体的眩晕让他稍稍适应了现实。
他正处在一个废弃车间里。空气里充满腐旧的油泥味，损坏已久的设备跟这个车间一样无人问津。寒风从墙壁的破洞中侵入，搅动起灰尘，把一切笼罩在昏黄中。
极度饥饿引起的恍惚，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七天没有进食了。身边只有半桶滤净的清水。在等待水过滤的时间，他进入冥想，试图缓解身体的饥饿。
清水照出他的影子。曾经鲜亮的衣服已经脏污破败。象征身份的光头已经许久未剃，长出了密密的寸许发茬。两腮深陷，脸上的皮肉也因饥饿而松弛不堪。唯有那双眼睛，恒定，坚忍。
忽然，他警觉起来。从杂乱的风声中，他迅速听辨出，有几个怀有恶意的脚步围拢过来。
一、
在危机的刺激下，记忆迅速充盈他的大脑，令他把握住眼前的现实。
他名叫空丞，是一名修行者。横在他身旁灰尘里的九尺禅杖，与他手上的老茧遥遥相应，诉说着他不凡的武力。
不，他不仅是个修行者，更是隶属于天衡协会的修行者。
天衡协会是特里亚星最大的国学学会，其中的成员非富即贵。因为禅与武双重修行极度耗费，且耗费的不仅是财富，还有无数的时间。后者，往往比前者更加奢侈。
因为成员俗世的身份，天衡协会天然便与特里亚星统治阶层关系很近，可以影响特里亚政治的运行。
但他们并不因此自矜身份，成为超然社会的存在。相反，天衡协会的成员，目光一直关注着特里亚底层人民，行事以底层人们的利益为先。因此，天衡协会备受底层人民的尊崇。
空丞抬起左手，目光落在缠绕在手腕的念珠上。那是天衡协会的标配。但他手上这串，顶珠与隔珠都是无比罕有的帝青宝石。只有天衡协会的会长，才有资格佩戴这种宝石。
空丞终于想起，他不是一名普通的天衡协会修行者，而是天衡协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长，修行冠绝古今。无论统治阶层，还是底层黎民，都对他尊崇有加，认为他是禅武双修并能将二者融会贯通的第一人。
外面的脚步隐了下来，但那股恶意却逐渐逼近，向车间里窥探着。目光有如刀锋。
空丞想解开结作跏趺的双腿，站起身应对即将来临的一切。但又一阵眩晕传来，虚弱的身体已不足以支撑多余的动作。他只好再度沉下气息，以不变应万变。
见他岿然不动，那股恶意终于忍耐不住，猝然发作。有几个身影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。
二、
那些身影从暗处现身，露出形迹。均是黑衣黑裤，掩着下面的机械助力甲。脸上均罩着黑铁面具，甚至连身材都几乎类似，看不出一点特征。
来人似乎忌惮空丞的武力，并没有急于迫近。直到确认空丞并无动作之后，其中一个，似乎是领头之人，走到空丞身前，声音冰冷。
“曾经的天衡会长，冠绝天下，想不到已经境界高深至此，可以只靠餐风饮露过活。”
曾经？冷嘲的字眼触动了空丞。他已经不再是天衡协会的会长了。几个月前，协会中的对手联合政府军众人，猝然发难，取代了他的位置，并将他驱逐。因此，他才沦落至此。
“黑刃的第三分队队长，久仰了。”空丞依旧盘腿坐定，眼观鼻，鼻观心。
那领头之人身子却微微震动。空丞所说的黑刃，是政府的秘密部队，不设番号，不戴任何显示身份之物，甚至连身份也全部抹去，只为执行秘密任务。想不到空丞一照面，就叫出了他的职务。传说中天衡会长手眼通天，没想到落魄之后，见识依然不落分毫。
“我们此来，只想取走会长携带的包裹。若会长肯配合，黑刃必定秋毫无犯。”
空丞的意念落在身边那个包裹上。被驱逐之后，他身边的弟子纷纷弃他而去，所携之物也不断流失，唯有这个包裹，他视若性命，始终携带。
“黑刃的厉害，本座早有耳闻。只是，黑刃肯进到此处，必是认为本座无还手之力。三队长未免太小瞧本座了。”
“本座这个称谓，你已不配使用。你的恶名已经传遍整个特里亚。你被驱逐这些天，我们已严令周围，不许资助于你。虽然你禅武双修，冠绝古今，但终究是凡人，几天不吃不喝，谈何还手之力。”
三队长说完，手指轻动，几名黑刃弹出连臂长刀，谨慎围上。
空丞想要抬手，发现三队长所言非虚。他终究被身体困住，无法从极度饥饿的身体里榨出一丝力量。
“宇宙本一念，一念何曾存。身既不存，在下本不应眷恋此虚妄之物。”
空丞终于抬起虚弱的手臂，将包裹抓在手里，那里装着几个厚厚的磁盘，储存着这些年研究的资料。他手腕翻过，似递似拒，横在三队长面前。
“只是，这是天衡协会这些年耗费巨大，潜心研究所得。若是有人能物尽其用，在下自当奉上。”
本以为难免要刀兵相见，没想到有如此转折。三队长匆匆上前两步，伸手便要接过。
忽然，一股锐风自三队长手边劈出，劈向包裹。
几乎在同时，空丞手腕似乎酸软，包裹向一侧偏了半分，恰恰避过锐风。
刚才将动未动之时，空丞忽有所感，感觉到三队长忽然露出杀气。这杀气并非指向自己，而是指向包裹。手随意动，空丞在三队长伸手之前，便心念流转，抢先动了。
果然，三队长臂刀弹出，劈向包裹。幸亏空丞早有预感，才让包裹避开一分为二的命运。
“心血所系，岂可毁于在下之手！”
原本双目微合的空丞，此刻怒目雷音，用尽残存的力气，抖起了身边的九尺禅杖。
废旧车间瞬间被烟尘笼罩。
三、
烟尘再度沉寂。这场短促的战斗也已尘埃落定。
几个黑刃或仰或倚，倒在车间地上或设备上，已没了气息。那个三队长，却留下一行鲜血之后，消失无踪。
此地再次剩下空丞孤身一人，拄着禅杖，努力调理气息。
他终于支撑不住，缓缓坐倒。蔽衣之下，他的腹部涔涔透出殷红。
黑刃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，机械助力甲功不可没。空丞穷尽力气，杀了几个，终究还是力有不逮，腹部受了重伤。
噗地一声，那个包裹率先落于尘土。空丞坐倒地上，看着那个包裹，不禁露出苦笑。人生无常，这个他拼死保护的东西，居然也是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。
特里亚星遭遇星际掠夺者之后，空丞便在调查一切灾祸的根源。在真魂部队比尔等人的协力之下，他发现了真相。此时特里亚星遭遇的一切，都与统治者贪恋魔伊拉之力有关。
自那时起，他便呼吁统治者要正视现实，承担责任。研究魔伊拉之力诞生的异形虽然恐怖，但政府也要勇于承担，至少着眼当下，要与异形共存，而不是想着祸水东引。
那些资料，是他基于此设想所做的研究。因为其中涉及到魔伊拉之力、异形诞生及政府研究人造黑洞的秘密，所以政府才派人前来销毁。
并且，在他提出这些计划的时候，政府开始引导舆论，把他塑造成一个疯子，令他恶名缠身，身败名裂，借此驱逐了自己。
空丞草草处理了腹部的伤口，身体却更加虚弱了。他将桶中的清水饮尽，这才勉强振奋。之后，他再度看向那个包裹。
“既然决定把握现实，岂可轻易舍弃。”
空丞挟起包裹，勉力撑起身体，走入寒风之中。
尾声
空丞再度醒来，已是几天之后。朦胧的视野里，从前见过的比尔和艾丽斯等人，正关切地看着他。
他走了没多远，便因失血过多晕倒，被比尔等人救起，侥幸捡回一条命。
但空丞却一脸淡然，并不急于对比尔等人表达谢意。因为他们从前还共同调查真相，但后来却因分歧，而不相往来。
甚至，空丞在比尔和艾丽斯即将发动魔伊拉之力，再次穿越回过去，试图改变未来时，出手阻止了他们。若说双方不心存芥蒂，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还觉得要把握现在吗？”比尔半开玩笑道。
比尔始终心存希望，认为改变过去，就可以让现在回归平静。
“以过去改变未来，犹如蝴蝶振翅，结果犹未可知。贸然行事，取祸之道。”空丞闭上双目，他始终坚持己见。
此后，特里亚流传着一个消息。空丞出现在反抗军里，但谁也没见到他参与任何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