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娜·艾兰泽，来自E-5世界
希娜，来自E-1世界
一、
现在，这座都市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朝阳底下。
重叠挤压的屋舍，簇拥着锈蚀的合金管道和灰败的金属器件。最华美的大厦，披挂着凄冷黯淡的霓虹灯，茫然指向浩瀚穹顶。
“E-137世界。”雷感叹。
希娜?艾兰泽揉了揉眉心，她无心观赏眼前，只觉得脑海中不断有奇怪的场景闪现，丛林、沼泽、坦克，老式的吉普车……
“希娜？”雷察觉到异样，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。
自从知道白熊斯诺贝尔的秘密之后，她就换了一个人，两条马尾拆散了，性格也变得郁郁寡欢。
希娜?艾兰泽回过神，漠然的表情绽出些许笑意。这个男人的气息总能让她安定下来。
这是铁血军团偷袭燃烬之城的第二天。
根据线报截获的信息，魂部队与Dr.J在实验室展开终极之战时失利，铁血军团连忙从E-5世界穿越过来救援。他们分成几个小队，从不同关卡突破，已经瓦解索拉公司所有防线，逼近目标。
“代号SRN01，你们那里还好吗？”多伊尔的影像突然出现。
“收到。索拉真不怎么样，线报捕获到的信息别是假的吧？”雷补充道，“我知道的比尔兰斯，没那么弱。”
“希娜、尼古拉，都没事吧？”多伊尔没有理会雷。
港口基地……地堡……直升机……
希娜?艾兰泽又开始恍惚焦躁，脑海中频频有古怪的画面闪现。
“没事。”雷摸了摸脑袋，“希娜可能没睡好，有点头晕。尼古拉嘛……呃，尼古拉呢！这臭小子跑哪去了？”他环目四顾，早已不见了尼古拉身影。
一个爆炸声从进攻目标实验室那头遥遥传来。
多伊尔扶了扶额头，无奈道：“监测到尼古拉的去向了，这小子又不听命令，一个人跑去Dr.J的实验室了。全军听令，准备进攻。”
实验室不同的角落遍布着Dr. J的全息影像，“他们”保持着同样的动作，围绕净化之舱坐着看书。
“Hilary Putnam的《理性，真理与历史》，这是本有趣的书。”尼古拉忽然走了进来。
Dr. J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，“你读过？”
尼古拉指了指脑袋：“那个人在我脑中留下的意识还残留不少，他一直对‘缸中之脑’这些思想实验，有着浓厚的兴趣。你说对吗，曼德拉博士？不……”尼古拉露出了天真的笑容，“我险些混淆了，你是Dr. J，不是曼德拉博士，不过你们两个，未免太像了。”
Dr. J似笑非笑说道：“真是聪明的孩子。”他站起身，望着净化之舱，“你们铁血军团，千里迢迢从E-5世界穿越来这，是为了救他们吧？可惜，你们来晚了一步。”
他的眼中流露出诡异的神色，无数个Dr. J全息影像的声音在实验室里震荡。
“反叛军魂部队，早已经全军覆没了。这里，就是他们的坟墓。”
二、
“爆炸，四分五裂！”
摧毁了最后一座模拟炮台，希娜蹦蹦跳跳地窜进白熊斯诺贝尔的怀里，“我又赢咯！大白熊，还有布朗尼蛋糕吗？我要奖励！”
希娜自幼失去母亲，这些年白熊看着她长大，一直是她最亲密的保姆兼挚友。他摸了模脑袋，傻笑道：“小兔子，我们被传送到这个地方，哪里有布朗尼啊。”
希娜嘟哝着嘴巴，嫌弃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。这个鬼地方，不是山川密林，就是荒野石堆，别说布朗尼，简直一口奶油都找不到。
一旁几十个士兵们垂头丧气坐在地上。他们头戴钢盔，穿着迷彩制服，身上佩挂点45口径自动手枪，高级一些的，无非CAR-15步枪等等。总之跟希娜和白熊的装备相比，他们的武器像是过时的古董，难怪在刚刚的军事演练中，被这一人一熊打得一败涂地。
一名下士越想越不服，霍地站起身，卸下身上的枪药和刺刀，扭了扭脖子和四肢关节。
“小妹，除了奎因特中士，我就没服过几个人。”他是豺狼部队精锐的战士，向来心性高，脾气硬，“有本事不用武器，我们单挑。”
正中希娜下怀。
把不服的人治服，是她最乐意不过的事，她放下手持的重型武器，拆下新装的肩炮，笑嘻嘻说道：“打完这场，就让你叫姐姐！”
下士调侃道：“听说你叫‘火炮甜心’，放下火炮，好好当个甜心不好么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鼻子已挨了一拳。
——真正动起手来，下士才发现，自己简直是个蠢蛋。
他不知道希娜从小陪着父亲在游击队生活，精通马伽术、西斯特玛等顶级的格斗技巧。而且，他从没掂量过那具手持超能炮的分量。武器离手，希娜像长了翅膀，腾挪闪避，几乎看不到影子，两条马尾甩动间，仿佛都夹带了破空的声音。
没过多久，下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，还被扭倒在地，严严实实锁住了四肢脑袋，一旁的战士们起哄唿哨，“认输！认输！”
下士正要投降，突然感觉希娜腿上的力量松了松，他赶紧挣脱了出来。抬眼望过去，希娜眼神迷离，步履也越来越迟钝，下士徘徊了几步，试探着出腿往她下盘扫去，居然一击即中！
希娜摔倒在地。
刚刚她的脑中突然一片昏眩，闪过了一些片段：比尔兰斯欲言又止的表情，白熊的背影，妈妈的项链……
“大白熊，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？”无声的黑暗里，她的声音在质问。
下士察觉异样，赶紧凑上前。
希娜意识模糊，脑海中画面更迭，黑暗中紧接着浮现出E-137世界，雷关切的眼神，索拉公司的赛博军队……
下士凑上来的身影与索拉的赛博敌人恍惚重叠在一起，她吃了一惊，一时分不清虚实，摸索到地上的肩炮——
“小兔子，住手！”白熊赶紧扑上去按住了她，“兰斯再三嘱咐过，肩炮是新武器，杀伤力太强，不能在训练中使用，你忘了吗？”
希娜神情委顿，没有回答，隐约感觉肩炮闪逝过点点微光，好像有人在里面呼唤她的名字，声音断断续续。
三、
一个月后。
距离下一次进攻，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。
休伊直升机在远空翱翔，M151吉普内循环播放着老歌，车顶原有的M60机枪已经被兰斯改造成等离子炮。
“我说，真的不来根万宝路？”少校问道。
“饶了我吧，少校，我已经抽惯雪茄了，不习惯这种娇滴滴的女士烟。”越野车内萦绕着烟丝烧焦的粗野味道，比尔向后方比了比，打趣道：“可能老兰头才适合。”两个人哈哈大笑。
豺狼部队的少校是个相貌凶悍的硬汉，脸上大半已经被弹药灼伤，他戴着老式的贝雷帽，橄榄绿底色的迷彩服洗得发白，衣服上套着不搭调的全新机甲，这套机甲也是被兰斯、赛迪等人改造升级过的。
比尔听着车内播放的《Imagine》，无奈道：“你们的品味……真的很复古。”
少校笑道：“距离被Dr. J传送到这，已经过了许多年，没想到你们携带过来的科技，已经如此发达，相比之下，我们确实该进博物馆了。”
提到Dr.J这件事，比尔兰斯一直疑惑万分。
起初E-1世界的魂部队穿越到了E-137平行世界，与反叛军共同对抗邪恶的索拉和Dr.J。最后，魂部队明明已经冲到了实验室展开终极之战，却突然集体失去了意识。
等到大伙醒来，已经躺在沙滩上，来到了这么个诡异的新战场。这个鬼地方山高坡陡，林深草密，狭长的海岸，阴暗的沼泽，气候湿热，从所未见。
刚到这里，他们就被Dr.J手下的伪军袭击，得到了豺狼部队的援手。
豺狼部队是多年来陆续被传送到这的Dr. J反叛者联军，这伙人与伪军对峙，拯救被俘虏的同伙，以及寻求脱离这个世界的方法。但这个鬼地方似乎根本就无从脱身，敌军的科技水平与豺狼部队毫不对等，在与魂部队并肩作战以前，豺狼部队装备落后，一直节节败退，苟延残喘。
最古怪的，就是敌军高端的科研能力。比尔想到希娜的新肩炮，那是兰斯从伪军那里缴获的神秘装备所改造，里面蕴藏着连他们也不太擅长的技术。
“比尔，希娜又出事了。”对讲机里传来了兰斯的声音。
“她又跟士兵打架了？还是肩炮又发光说话了？”比尔想起某天晚上，希娜一直强调她的肩炮发出了声音，但是大伙压根啥也没听到。
“不止。”兰斯沉默了一会，“跟士兵打架后，她一直迷迷糊糊，昨天还晕倒了，一直念叨大白熊、妈妈，我担心，她会变成E5世界里的希娜?艾兰泽那样，知道了所有真相……”
“怎么回事，谁告诉她的？”比尔皱了皱眉。
兰斯沉默半晌，片刻道：“我们猜想……就像是量子纠缠，平行世界的大希娜，估计互相产生了感应，意识出现了融合。”
比尔还没回答，少校忽然打断：“战争就要打响了。”
改装过的F105战斗机划破云层，越野车引擎发出了笨重的轰鸣，战士们整装待发，经过兰斯等人升级过的电磁炮、榴弹发射器焕然一新。
远方的伪军显然有所察觉，海岸线的炮艇逐步逼近，坦克和装甲车在山头若隐若现，防御工事、炮台上人头攒动，露出了伪军标志性的木髓帽。
四、
战线绵延数里，魂部队和士兵在前方冲锋陷阵，炮火声远远传来。
营地的后方，希娜仍然昏迷沉睡着。
“妈妈……白熊……”她突然喃喃自语。
白熊心头被揪紧，他想起实验室的那个女人，想起她濒死时对自己的微笑，想起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。他浑身发抖，打心底，他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。
可是，每天他都要面对着希娜，面对她项链上女人的照片，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与祷告忏悔中度过。
轰炸声越来越近。
出于生物本能的危险感应，白熊的身体突然冒出了一股寒意！
“伪军偷袭营地后方给养！伪军偷袭营地后方给养！”警报的信号此起彼落，紧接着，比尔的全息影像闪烁出现：“希娜，快醒醒，该试试新武器了。”
营帐内的白熊定定神，连忙窜了出去。
希娜朦胧的意识中，仿佛听到有人叫她。
比尔的通信信号已经被电磁武器阻断，叫她的另有其人。
“希娜。”声音来自肩炮，不同于之前断断续续的信号，这一次希娜听得清晰无比。
那是她自己的声音。
后方的营帐外，几架伪军坦克与后勤部队的火力互相牵制，巨型的防爆盾兵机器人如入无人之境，横冲直撞，所向披靡，武器中频频发出火球，在营地里掀起滔天烈焰。
白熊手持喷冰枪冲了上去。
热浪和灰尘汹涌着扑卷过来，白熊几乎睁不开眼，但他牢记希娜的方向，喷冰枪扩散出大量的霜刃，打击着熊熊烈火。
他不能让机器人靠近希娜的营帐，如同过去每个日夜，他必须守护她。
“希娜，你所经历的这个世界是假的，所有人都在欺骗你。”肩炮内的声音说道。
“这个世界是有些奇奇怪怪的，不过……你是谁？”希娜疑惑道。
“我就是另一个你。”
声音再次中断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。
希娜倒吸了一口凉气，脑中忽然间，又侵入了无数画面——白熊的秘密，妈妈的死因——不再是影影绰绰的片段，而是无比清晰的意识，如同巨大的浪花席卷而来，她确信每一朵浪花都真切无误。
她与希娜?艾兰泽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交融。
白熊发出了求救信号，四处奔走，处境岌岌可危。
兰斯的信号也断续传送了过来：“希娜你醒了，情况紧急，快启动肩炮，去救大白熊！希娜！……”“所有人都在欺骗你……所有人都在欺骗。”比尔也好，兰斯也好，白熊也好，她握紧了项链，堕入了无边的冰窖。
仿佛是阴暗的床边故事，大人们总是自作主张篡改结局，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意不愿意。白熊在营帐外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和哀嚎。
希娜清晰地记得这个声音，每次被异形围困，他总会义无反顾站在她前面，发出震天的怒吼。“希娜醒醒，快去救白熊！”
为什么要去救他？他害死了妈妈……
她明明已经长大了，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真相？
大人们像是守护易碎的宝石，却无形当中，给她压覆了更沉重的不信任与欺骗感。
可是，可能连她也不太确定：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，她又能怎么样呢？
质问他，不理他，还是……让他去死？
她闭上双眼，心底不断交战着，挣扎着，试图用恨意霸占内心，仿佛这样，才能不辜负手心里的项链。
——然而，偏偏这时候，受伤时白熊的悉心照料，伤心时的布朗尼蛋糕，那些嬉闹，那些陪伴，此刻，每一帧每一帧，却又都真真切切，在她脑海不断回映出来。那些冷酷的画面固然清晰，这些暖色画面却更加明朗，更加无可置疑。
如同混沌的暗夜射进了一束光，希娜心中透亮，突然睁开了眼。
白熊将防爆盾兵引开希娜所在的营帐，又奋力摧毁了几具机器人。他身上的毛发几乎被烧焦大半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。
后方溃乱，越来越多的伪军出现。
“我得保护她。”白熊只有这一个念头，他拼着最后一口气，颤颤巍巍站了起来。
“斯诺贝尔，让开。”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像是从地底穿透而出。
白熊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，“是小兔子吗？她叫我斯诺……？”
他看到希娜血红的双眼，分不清是火光的映照还是哭泣的酸楚。他看到她冷漠的决绝的侧脸，他看到她无声无息地挡在了自己面前，前方是十多架防爆盾兵巨型机器人虎视眈眈。“小兔子快躲开……”
炙热的蒸汽喷涌了过来，高温气流笼罩着营地，希娜不带喜怒地，瞥了白熊一眼，两条马尾在热浪中散开。
“滚出去。”她对着伪军抛下了三个字，没有任何犹豫，肩炮发出了耀眼的光芒。
这就是她作出的选择，即便知道了真相。
没有什么震天撼地的轰鸣，光芒熄灭的时候，所有的伪军已经湮灭。
五、
“尼古拉，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孩。”Dr. J合上了那本关于缸中之脑思想实验的《理性，真理与历史》。
距离上次与尼古拉见面，已经过了许久。
现在，净化之舱所处的实验室被铁血军团占领，Dr.J正坐在另一个基地，透过净化之舱隐藏的监视系统，观察他们的动向。
他看到昏厥的希娜?艾兰泽，又打量着沉思的尼古拉，仿佛打量着自己。
“哼，你居然可以找到装置，让E-5世界的希娜?艾兰泽和E-1世界的希娜实现通信，不过没关系，这仍在我的意料之中。”
净化之舱内，比尔、兰斯、希娜……魂部队和豺狼部队所有人都静静沉睡着。舱内的仪器向他们的神经末梢传送着电信号，在脑海中徐徐展开出那片山高坡陡、林深草密的虚拟世界。恐怕他们很难想到，那些伪军、那些高等武器，不过是Dr.J一手编写的AI和程序代码。
“魂部队，欢迎来到我精心为你们打造的精神监狱：‘虚空幻境’，这只是你们的第一站——赤色要塞。”
Dr. J启动开关，呈现出比尔、兰斯和希娜等人在赤色要塞的全息投影，嘴角露出了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