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“为什么？”
海伦娜瞪着海蓝色的眼睛，泪如珍珠，噙在眼眶里打转，死死盯住眼前的人。
那个人用沉重的盔甲掩住曼妙的身形，但仍能看出她是个女人。那盔甲更多的是做配重，让她的身体不至于飘飞，以致暴露她的种族身份。
她的褐色眼睛躲闪两下，不敢与海伦娜的眼睛对视，更不敢回答海伦娜的诘问。
但，她手里的匕首却仍在加力推进，缓缓刺进海伦娜的心口。
海伦娜的眼泪终于崩落，堕入尘土，化作颗颗珍珠飞溅。


一
在被女人的匕首刺进心口之前，海伦娜正经历一场生死逃亡，被背后的敌人追进了死路。
究其缘由，不知该怪海伦娜太过高调，不知隐藏自己的种族特征，还是该怪她一年多之前的奋然逃离。
海伦娜，这个名字在茫茫的宇宙中不值一提。但在她自己的母星——海莲星上，这个名字独一无二，天下闻名。
海伦娜的父亲尼普顿，是海莲星的至高统治者。他们的家族世世代代治理这颗海洋星球，是常人不可仰望的皇族。海伦娜则是尼普顿的小女儿，生在砗磲珊瑚等等众宝之中，养在金堆玉砌水晶宫殿之内，饮的是四海之精，食的是万物之华。
尊贵如尼普顿，掌握一个星球的生杀予夺，也常常在海伦娜面前低头，毫无形象地宠溺她。可以说，海伦娜的生活极尽尊荣，常人无法企及。
但是，一年多之前，海伦娜自己抛弃了这种生活，在一个深夜，悄悄逃出了皇家宫殿。
出逃的源头，是因为海伦娜到了婚配年龄。但还未等她开始怀春，思考爱人该具备的品格，父亲尼普顿就前来告知，已经为她选好了夫婿，是海莲星盟友星球国王的小儿子。
海伦娜不知道那个王子的长相与品格，也不知道那个星球究竟是什么模样。她为父亲的自作主张而伤心，更为自己的人生从此被联姻锁定而伤心。
父亲的宠溺并未使海伦娜变得柔弱，相反，她成了家族中最热衷冒险的人。这才做出这个惊天的决定。
但是，久处深宫的海伦娜，完全低估了宇宙的残酷。行走在陌生星球时，她身上奇异的特征很快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，让她成为黑暗森林中的猎物。
海莲星是个海洋星球，里面生活的人类都是人鱼族。身为皇族的海伦娜褪去了尾巴，修长的双腿显得身材颀长。海蓝宝石色的眼睛和鲛人耳朵，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宣说她的身份。
她很快被多股势力盯上，并遭遇追杀。那些势力里，有母星的世仇，也有追逐利益的罪犯。遇到那个女人之前，她正被一股人贩子追捕。
那些人要把她卖给联邦的财阀权贵。对于那些上层人物而言，珍贵的海莲星人，是千金不换的玩物。
他们非常了解海莲星人鱼族的特性，计划周密地把海伦娜赶到了没有水的地方，让她发挥不出能力，随后层层围上。
在危急之时，那个女人出现了。有如神兵天降，借着沉重盔甲撞晕了几个人贩子，又连挥匕首，剩下的人迅速带伤溃逃。
“是你！”
海伦娜看清那个女人面容，惊喜地冲了过去。但等她冲到面前，女人脸色却变得凶狠决绝，倒转匕首，刺进了海伦娜胸口。


二
“请停一下！”
海伦娜的讲述被打断。打断的人一身笔挺戎装，纤尘不染，淡棕色的头发微卷，脸上的笑容深不可测。在常年漂泊太空的舰队人员身上，这身装束很难保持最初的崭新状态，大多疏于洗烫，衣领与边角难免变得皱皱巴巴。
但此人的衣着崭新如初。在孤寂得令人发疯的太空生涯里，她依然能以超强的意志力保持自律。
这份自律，一半源于她的性格，另一半源于她的身份。奥多群星宇宙舰队的领航员——缇娜。在这个职位上，一丝不苟和条理分明是铁律。
领航员看着倚在病床上的海伦娜。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，心口上的伤口在人鱼族超强的愈合力面前不值一提。
“你能逃过追杀，身手想必不错。可是你在那个女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，你想明白原因了吗？”
海伦娜低下头，长长的睫毛掩住双眸，“因为我信任她。”
领航员的笑容有些僵硬，看不出上面的神情是怜悯还是怀疑。也许是有感于海伦娜的软弱，她转过身，面对窗外。
此刻舰队正掠过猎犬座星系漩涡中心，温和的M756黑洞将光线紧紧束缚在周围，远远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眼睛。黑色的瞳孔仿佛透进舰队内部，透进人心。
六个宇宙时之前，舰队的先遣队在补给返程时，发现了遇袭的海伦娜。女人被先遣队的气势吓得仓皇逃窜，留下奄奄一息的海伦娜。按照舰队纪律，除非任务，否则不可干预星球上的个人事务。在领航员缇娜犹豫不决之际，海伦娜垂死之时，抓住了她的手。
领航员缇娜与黑洞的眸子久久对视，沉默半晌才终于开口。
“信任，是宇宙中最危险的东西。”


三
海伦娜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，是在她的成人礼前夕。
人鱼族的身躯是半人半鱼，但他们经过成人礼之后，鱼尾会变成双腿，自此可以在二者之间自由转换。作为统治者的皇族，在成人礼之后会开发出更多的能力，可以控制海水，控制海底生物生长，与动物通话等等。
海伦娜更是皇族的天骄，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变出双腿，并且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海水。尼普顿国王得知后，欣喜若狂，当即大赦天下，作为海伦娜觉醒能力的礼物。
成人礼对她而言，仅剩形式上的意义。海伦娜对此也没了期待。自从变换出双腿，海洋世界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她，她向往更广阔的天地。
偶然间，她发现了皇宫内的传送门，大着胆子胡乱选择传送地，双腿一迈，走入了一个与母星截然相反的世界。
那个世界没有海水，但似乎也没有陆地。所有的生物都飞翔在天际，他们的栖身之所也悬浮在空中，在云雾之间遥遥相望。生物们在空中游走，恰如海伦娜他们在海洋中畅游一般。
海伦娜的身体并不适应这个世界，刚传送来时，直接向下坠落，幸好一只似鸟似鱼的生物接住了她。骑着这个生物，海伦娜四处游览，被这里的胜景震撼到无以言表。
在那之后，海伦娜经常跑到这个地方玩。这里也有人类居住，跟人鱼族完全不同。海伦娜只是远远看到，没来得及跟他们接触。
最后一次来天空世界时，海伦娜遇到了那个女人。她那时受了重伤，昏昏沉沉地躲在一个破旧的建筑中等死。
海伦娜当即把她带回了母星，藏在宫殿里为她治伤。女人清醒之后，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，一言不发，无论海伦娜如何询问。
海伦娜感受到对方的敌意，但不明白为何。她并不介意女人的抗拒，反而一直给她讲王国中好玩的事情。海伦娜性格开朗单纯，说起话来会让人不自觉地倾听，纵使女人刻意控制，也难免被她牵动注意力。
女人的身体逐渐恢复，渐渐能够自己下地行走。忽然有一天，女人不辞而别，消失在传送门中。
在临走前一天，女人对海伦娜笑了一下，说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“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遇到。”


四
“是时候，做个了结了。”
缇娜的船员们将一个布袋扔在海伦娜面前。里面肢体蠕动，明显装了一个人。
海伦娜谨慎地解开布袋，里面却刺出一把匕首，指向她咽喉。里面的人拼着死伤也要杀伤周围的人，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。
海伦娜反应迅速，双手直接拧住了对方的手腕。此时的海伦娜已经正式加入奥多群星宇宙舰队，成为领航员缇娜所在的先遣队成员。她经过诸多战场的洗礼，身手和心理远非刚逃出母星时可比。
她轻轻一带，将那人甩出布袋，同时顺手夺下匕首，刺向对方咽喉。但看到那人面容的一刻，海伦娜硬生生停住了动作。
那人上肢的盔甲已经被卸掉，双臂之下的伸缩羽翼暴露在空气中，虽然残破，但还是保持着飞翔的形状。她的眼神依旧凶狠，却依稀保留着当初她对海伦娜笑的样子。
是那个女人。
此次先遣队到下面星球上执行任务，其他船员偶然发现了她，费了一番周折，将她抓了回来。
缇娜的用意，海伦娜再清楚不过。她加入舰队以来，虽然无论生活还是战斗，看起来都融入地很好，但那个女人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刺，她知道，缇娜也知道。
作为舰队领航员的缇娜，出任务时，虽然有纪律限制，但缇娜总是出手，救了很多人。宇宙茫茫无际，但命运的圈子总在作怪，他们总会再次遇到这些人。但第二次见面时，这些人有些心怀感恩，有些带来的则是无情的背叛。
对于感恩，领航员缇娜微笑面对。但对于背叛，领航员缇娜有些一笑了之，有些则提交司法机构，将对方绳之以法。
为何会有区别对待，海伦娜一直不懂。问起时，领航员缇娜总是笑笑，说是自己的判断即可。
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，海伦娜忽然明白，属于自己的判断来临了。
“交给你了。”
对于伤人害命的背叛者，应该是可以直接处决的的吧？
海伦娜不由得想找领航员缇娜确认，但是缇娜已经转头看向窗外。
海伦娜盯着女人的眼睛，手里的匕首凑近她的咽喉，只需要稍稍用力，就能了断她们之间的恩怨。
但她终于还是停住了，开口问了一个埋藏已久的问题：
“为什么？”


五
“杀了你，我就能回天云星了。”
女人看着海伦娜，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。
海伦娜与她对视着，眼睛里的光芒检视着她的内心。放在以前，海伦娜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。但加入舰队这段时间，海伦娜时时在咀嚼以前生活中掺杂的片段，明白了很多以前未曾涉及的问题。
那时她去过的天空世界，是一个叫天云星的星球，那里的人都会飞行，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。不过，他们跟海莲星是世仇，千万年来厮杀过无数次。双方都有无数族人死在对方星球之上。海伦娜的长兄，也在仇杀中失去一条胳膊，只能用机械臂代替。
女人是天云星的逃犯。海伦娜救她时，她正被天云星的人追捕。这些年她也在宇宙间漂泊，无法回到故乡。但是，天云星和海莲星都有一条几乎不可能的特赦法条：只要杀掉对方皇族中的人，即便是重犯，也能获得特赦。
这一切，推动着女人向海伦娜刺出了匕首。
海伦娜看着女人，忽然，她倒转匕首，塞到了女人手里。女人不明所以，拿着匕首，指着海伦娜心口，怔怔发愣。
领航员缇娜只是看着海伦娜的举动，并没有出手制止。
“我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，但我也不会杀你。你走吧。希望我们再遇见时，不要再以这样的方式。”
领航员缇娜始终未动，即使女人乘坐的逃生舱出现在窗户前的视野里。
舰队很快发现了有人逃跑，战舰内部迅速响起警报，远程武器锁定了逃生舱。
“为什么呢？”
这次是领航员缇娜问海伦娜。警报的红光在二人脸上盘旋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真的不知道么？”
舰长询问是否要开火。只需要一个齐射，逃生舱就会在宇宙中化为星尘。
“她恨的不是我。那些互相厮杀的人，仇恨的也并不是对方。”海伦娜忽然转头，看着领航员缇娜说道。“她杀我，我杀她，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仇恨。但这种仇杀，却每天都在持续，我们两个星球的人民每天都在尸山血海的仇恨里，越陷越深。”
“为什么放走她？我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要杀的不是她，我要杀的是积攒了千万年的仇恨。也许消灭他们不能用杀戮的手段，也许会有更好的方法，到底在哪里，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但我想找一找。”
领航员缇娜露出了笑容，舰长手一摆，开火命令迅速取消了。逃生舱向着太空漂泊而去，也许会遇到生机，也许不会。但至少在此时，她安全了。
“你已经超越你的父亲，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王者一样思考问题了。”
领航员缇娜的笑容似乎能让冰雪消融。


六
“报告！地球上发现严重海啸！接到救援任务！请派遣救援小队！”
海伦娜听到地球两个字，忽然心动。地球除了历史久远，虽然它因环境污染成为了奥多群星的监狱，但它可是人类文明的母星，也是现在奥多群星文明的起源地。之前听闻地球失联，被新魂部队占领，奥多联邦议会派柳生新兵卫和比尔·雷泽抗击邪恶。据说他们组建了超魂部队，队伍中的人虽然是不同的出身，却能同仇敌忾。这个队伍，也许有着非凡的秘密。
领航员缇娜与舰长沟通救援先遣部队人选，海伦娜一身战斗装束，主动站到了她面前。
“我请求加入，我对海洋很熟悉，即使在海啸的环境下，我也能克服困难执行任务。”
“海洋，确实是你最熟悉的领域。准备好‘回家’了么，我的人鱼公主。”
“嗯，如果一切疑问有答案，我相信它一定就在大海里。”